成熟的无花果
丝瓜架
□文/图 张永春
见龙在田
傍晚时分,与妻子沿着河堤散步,河水泛起阵阵凉意,稍稍驱散了白天的酷热。连日高温与干旱,使路边各色野花都打蔫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没一点精神。恰在此时,一丛野草吸引了我的注意,它乌绿丰美、长势旺盛,走近一看,是一丛抓地龙。
抓地龙是农村老家对马唐草的叫法。这种草生长时,枝条只要一着地,就生出一丛须根,紧抓泥土贴地爬行,但前端的头却高高昂起,如同一条条绿色小龙,因此得了这个名。
抓地龙很“聪明”,为了不在萌芽阶段被农人发现除掉,开始冒芽时,它会伪装成高粱、谷子一类农作物的嫩苗,不是经验丰富的农民,根本区别不出来。等长到四五片叶子,高粱、谷子继续向上生长,抓地龙的真面目就暴露了出来,它得贴着地面向四周生长。到这时,想除掉它就不那么容易了。它每长出一节,就会顺势扎下一丛根,并且像小麦分蘖一样向四周长出多个分枝,分枝又会扎下分根,分根又长出分枝,如此这般一直延续下去。如果原来的主根遭到破坏,它的每一个分根就会各自成为一个主根继续生长。遇到干旱,因为它有太多的根,就会比其他植物更容易活下来。它生命力旺盛,即使被连根拔起,但只要一挨着土地,又会顽强地扎根继续生长。
“这抓地龙长得多好啊!如果放在以前,可够一只羊美美地吃上一顿。”看着眼前的抓地龙,我不禁发出感慨。“你呀,啥时候都忘不了养羊喂牛的。在你眼里,旁边这么多好看的花还没这一丛草好。”妻子嗔怪。“没办法么,谁让咱是农村娃出身。”我嘿嘿笑道。然后边走边给妻子讲小时候关于抓地龙的故事。
在大多数人眼里,抓地龙是令人头疼的野草,但在我们小时候看来,它却是饲养牛羊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抓地龙草梗柔软,叶片柔嫩多汁,在粮食欠缺的年代,它可代替玉米黑豆等农作物喂养牲畜,从而给人们省下不少口粮。
记得小时候每到暑假,午后的太阳刚刚收敛了光芒,我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挎上草笼,提着镰刀,到处找哪里有野草可以割回家喂牲畜。夏天正是各种野草长势最好的时候。如果运气好,能找到一片抓地龙,寻到它的主根,用镰刀割断,把它所有的分枝收拢在一起,用力向上一提,就能得到一大捧。这样用不了多久,我们每人都会装满一草笼。抓地龙的蔓茎
很长,有的提起来甚至比我们的个子还要高,因此把它们装进草笼是有讲究的。先要把它们的根放整齐,然后每次拿一小捆,只把根从草笼一侧放进,再用同样的办法从另一侧叠加着放,这样一层压着一层,装满后,无论两边垂下来的草有多长,走路时都不会轻易掉下来。
满载而归总是让人心情愉快。我们每个人挎着草笼,与其说是挎着,不如说是用一只胳膊把草笼拉紧靠在腰处,然后用胯向上顶着。抓地龙从草笼两旁垂了下来,像是给我们穿上一条长长的草裙。如果哪个小伙伴还有多余的力气,他就会扭起秧歌,草裙随着他的扭动起舞,伴随着其他小伙伴欢快的笑声。
多年以后,从电视上看到夏威夷草裙舞表演时,我竟不自觉地想到儿时的抓地龙草裙,以及那段辛苦却美好的时光。
听我讲完,妻子挎着我的胳膊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种叫抓地龙的野草了。因为它有你的童年记忆和乡土情怀。”
“你说得对,也不全对。你不觉得抓地龙身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精神吗?”
妻子想了想说:“嗯,它弱小时知道潜藏积蓄,懂得抓住时机崭露头角。生命力顽强,成长时脚踏实地,稳扎稳打,不轻易低头屈服。难怪把它叫作龙,确实不一般。”
我赞许地望着妻子。
夕阳余晖里,抓地龙全身泛着光,一片生机勃勃。
因果无花
我妻子老家的院子里,原来有一棵无花果树。那棵无花果树是妻子的爷爷亲手种的,算起来已有五十多年。它长得很快,因遮挡院子的光线,中间经历过几次砍伐又重生。直到去年翻修院子被连根挖起时,它已有碗口那么粗。
妻子说,从她记事时起,院里就有那棵无花果树。每年夏夜,一家人在院子乘凉,他们姊妹兄弟就会围坐在无花果树下,一边吃着奶奶刚摘下来的无花果,一边听爷爷讲他过去的事情。
爷爷出生不久就没了娘,三岁时被抽大烟的爹给卖了,幸亏被奶娘赎了回来。十三岁时,他外出逃荒,又饿又累,就拽着别人家毛驴的尾巴,跟着逃难的人走了三百多里,从出生地合阳一路讨饭到乾县。无依无靠的他从药店学徒做起,一个人辛苦打拼多年,终于在四十多岁时开了一间中药铺子。解放后中药铺收归国有,爷爷成了国营药店一名工人,一直干到退休。爷爷一生历尽艰辛,好在他心态好,认为只要一家人平安健康,就感觉很满足。经济条件稍微好转后,爷爷买了一个院子,虽然只有别人家的一半大小,但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爷爷喜欢在院里种些花花草草,那棵无花果树就是他回老家合阳时带回来一根树枝,扦插后长成的。那棵树和爷爷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且开枝散叶,结出累累果实。
对无花果,妻子有特殊情结。爷爷去世后,特别是那棵无花果树被挖掉后,她一想起就感叹惋惜。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小院,妻子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种一棵无花果树。
正好有朋友经营着一个颇具规模的无花果庄园,我特意带了妻子去参观。在庄园里游览时,看到一篇关于无花果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来无花果树是菩提树的一种。佛教《长阿含经·大本经》中记载,拘那含佛坐优昙钵树下悟道成佛,优昙钵树与释迦牟尼佛坐于其下悟道成佛的毕钵罗树都被尊称为“菩提树”。优昙钵树就是我们常见的无花果树,因此,世间也将无花果尊称为“菩提圣果”。
朋友告诉我们,大家误认为无花果树不开花但结果实,实际上它也开花。每年五月到七月是它的花期,花朵为淡红色,没有花瓣,隐藏在囊状花托里,只有切开花托才可看到。我们平时吃的无花果其实是它的花托。
在朋友推荐下,我们选了几棵他自己培育的新品种栽到自家院子里。如今,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它们已经结了很多无花果。
自从在朋友的庄园里了解到无花果和佛教的关系后,现在一看到无花果树,我总感觉它已不再是普通的树。其实,树还是普通的树,只是因为和佛教发生了关联,仿佛就有了佛性。正所谓“所缘空相法,因果似无花”。
无花果树虽然栽在院子里,却从内心深处时刻提醒我们要悟理开智,懂得感恩,明白善恶因果,淡看世事纷扰。
妻子说,每次看到无花果树,就会想起爷爷。我和她商量,以后多抽出点时间,回家陪陪年迈的父母。也许这才是对爷爷最好的怀念。
为何出发
院里有一株“红薯”秧,那是今年清明节前后朋友送的。我们按照他说的方法,起垄后种下,可惜最后只成活了一株。当时一起种下的还有几棵丝瓜。
天气回暖,“红薯”秧和这些丝瓜秧都开始扯蔓。因自己是农村长大的,知道红薯秧贴着地面生长,丝瓜则会尽力向高处攀爬。搭了架子后,丝瓜果然抓着杆子天天向上,旁边的“红薯”秧也顺着地面日渐拉长。它们都按部就班地生长,如同我单调重复的生活,沿着自己设想的或者别人规划好的路线,不断向前,逐渐延长着生命,也消耗着生命。
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我忽然发现“红薯”秧爬上了丝瓜架。“红薯”的藤蔓向高处爬,我还是第一次见。不像丝瓜可以借助触手攀援,它是紧贴着丝瓜架,偶尔用身子在架子上缠拧几圈,以防止自己掉下去。它就那么倔强地向上生长,似在和丝瓜暗暗较劲。
最终,“红薯”蔓站到了丝瓜架顶上,它高仰着头,举着肥厚浓绿的叶片,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从此,这株“红薯”蔓更加肆无忌惮地生长,长势超过了架上的丝瓜藤,浓密的叶子在地上洒下一片阴凉。当一根根丝瓜开始从架上垂下来时,我在想,这生长旺盛的“红薯”应该也结了不小的果实了吧。
深秋时,满怀期待地挖开“红薯”藤蔓的根部,掘地三尺居然只收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红薯”,经朋友提醒才知道,它原来是棵白薯。
望着七八米长的薯藤以及又大又厚的叶子,我不禁陷入沉思。应该是植物的向光性逼迫着白薯学会了攀爬,它只有爬到丝瓜架上才能被阳光照射。但当它站在最高处和丝瓜竞争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似乎早已忘了自己的使命是结出白薯,而不是长出又粗又长的藤蔓和肥厚宽大的叶片。
不过回过头想想,不要说一株薯类的藤蔓,即使是我们人类,做事不也经常这样,有时走着走着,就忘记了当初自己为什么出发,特别是身处高处时,往往会忘乎所以,迷失了自我。
我们经常说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与佛教经典《华严经》中的“初发心时,便成正觉”“三世一切诸如来,靡不护念初发心”一脉相承,都是告诫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铭记初衷,才能成就始终。如此看来,这棵白薯来世间走一遭的使命,真不是结多少果实,而是从反面提醒我们要守住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