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白成官
陕北传统春节土窑洞大门
年夜饭
在陕北吴起县的广袤黄土地上，沟壑纵横，山峁连绵。在半山腰处，几十户人家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仿佛是大自然随意撒落的珍珠。一孔孔土窑洞与石窑洞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宛如大地的指纹，错落有致。新清扫过的窑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洁白的窑壁与孔雀蓝的门窗相映成趣，为这黄土高原上的村落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活力。
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精心张贴了五彩斑斓的油光纸，红的、绿的、粉红的，裁剪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对称地贴在窗格之上，与洁白如新的窗户纸交织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而那些栩栩如生的红色窗花，更是将年味渲染得淋漓尽致。每一户人家大门的左右，都悬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它们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节日的喜悦。红底黑字的春联分贴在大门两侧，秦叔宝、尉迟恭的门神画也焕然一新，守护着家家户户的安宁。
在村西头的一户姓雷的人家，牛、羊、猪圈上分别贴着“牛羊满圈”“六畜兴旺”“猛吃猛长”等寓意吉祥的对联。这些对联不仅寄托了村民们对来年的美好期盼，更蕴藏了他们勤劳质朴的生活态度。
再看那石磨盘上贴着“白虎大吉”，水井盖上贴着“饮水思源”“细水长流”等对联，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村民们对自然的敬畏与感恩。大门左侧，一堆堆柴禾码得整整齐齐，无论是粗壮的树杈还是细小的树根，都被锯得长短一致，整齐地堆砌在院墙外侧，彰显着村民的勤劳与智慧。
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攥着燃烧着的木棍或是香，将炮仗插在土缝里，或是压在破锅碗瓢盆下面。他们躲在墙角后，屏息凝神，只等那一声巨响。只见一个孩子一手捂着耳朵，另一手拿着香小心翼翼地对着炮捻子。有时炮捻子未点着，他还要吹一吹香，检查一下是否熄灭。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破锅被炸得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摔在地上弹跳着，发出“当啷啷”的响声。孩子们欢呼雀跃，享受着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推开张老二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干净整洁的院子。几孔窑洞的门上也贴好了对联，窗户玻璃被擦得明亮如镜，玻璃上贴着各种红色的福、禄、寿等字样或是其他精美图案的窗花。厨房里传来阵阵剁饺子馅或是翻炒锅铲的声音，那是年夜饭的前奏。
老张蹲在地上，仔细地捏着焯好了的白萝卜丝，捏好一个便放在冷水里泡着。他的妻子在案板上剁着肉馅，不时地翻炒着刚下入锅里的排骨。排骨在锅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浓郁的肉香与焯萝卜水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厨房里，也飘散到了院子里。
厨房的柜子上摆着一大盘已经炸好的丸子，金黄酥脆，令人垂涎欲滴。用桃黍秆做的箅子上，摆着一个个大小均匀、顶上点着红点的白馒头，它们仿佛是一个个穿着红衣的小精灵，等待着被品尝。
靠近碗柜的地上放着几盆凉粉，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口。水缸里泡着一根剥了皮的葱段，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库房内，装满粮食的囤子上张贴着一个角朝下的“丰收”正方形红纸，寓意着来年的五谷丰登。
“猫见愁”筐里装着半块猪头、一个猪前腿、一个猪后腿，还有剔好的排骨。一只小花猫围着“猫见愁”喵喵地转悠着，寻找着可乘之机。它那灵动的眼神和俏皮的动作，为这宁静的院落增添了几分生气。
靠窑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坛子，不时发出阵阵醇香的黄酒味道。而摆放在另外一角的坛子里则存放着炉馍，坛口用塑料布密封着，但依旧能闻到淡淡白酒的清香。这些美食与佳酿，都是村民们为年夜饭精心准备的。
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筛子，揭开一张张盖在筛子上洇着油花的报纸，只见筛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年茶饭：油馍馍、鸡蛋泡、包着酸菜或是黑糖馅的油糕角角、顶上点着红点的黄米馍、翻着各种花样的油炸馃子……这些美食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
窑洞里，墙壁上贴满了对联和年画。有“抬头见喜”“日进斗金”等寓意吉祥的对联；有穿着红肚兜的大胖小子抱着一条红色大鲤鱼的年画，上面写着“年年有余”，大胖小子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还有时下最流行的明星照、影视剧照等分贴在窑洞两边墙壁上，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茶几上同样摆着糖果、水果等零食，供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品尝。地上的鞋柜上摆放着几双大小不一的新皮鞋，鞋内垫着花花绿绿的新鞋垫。鞋垫上绣着鸳鸯、喜鹊、花朵等图案，寓意着吉祥如意。一双粉红色的布鞋鞋头上绣着一朵梅花，另一双小孩子的布鞋鞋头上则绣着小老虎，俏皮可爱。
被褥上面摆着两个老虎头手工制品，栩栩如生，为这温馨的小家增添了几分童趣。苫被子的刺绣上写着“富贵人家”，绣着兰花与蝴蝶的图案，寓意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太阳渐渐西斜，张老二饮了牲口，给它们上了饲料。张老太太又给驴笼头上绑了小红花，两人又给几只山羊身上涂了红，为它们也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整个村落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吃饭咯！”站在硷畔上的男人放了几个“开饭炮”，宣告着年夜饭的开始。一大盆排骨、鸡、鱼、炒大虾、熥好的热馒头、炒粉条、炒豆腐、一瓶老白酒等其他素荤菜被端上了餐桌。这就是陕北人除夕最丰盛的一顿饭，大约下午五六点就开始享用。
在贫困年代，大多数家庭年夜饭主要以猪排骨为主，鲜有鸡肉、羊肉。那时候人们生活拮据，一般鸡羊都是为了贴补家用，轻易不舍得杀。而现在日子富裕了，这些鸡鸭鱼肉已经司空见惯。在那个积贫积弱的年代，这一桌子美味佳肴让多少人垂涎三尺，让多少人掐着指头盼着。曾听人讲过，有的人家过年能买五斤猪肉就算过了个好年！
老张一家人围坐在桌子上大快朵颐。饭罢，锅碗洗漱停当后，一家人开始洗漱并换上了簇新的衣服、鞋袜。电视机里播放着《动画片》和《春节序曲》等曲子，为这温馨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
老两口开始为夜里的酒碟子忙碌着。他们精心准备了猪头肉、口条凉拌一盘，粉丝、猪肚丝凉拌一盘，猪蹄牙子一盘，肘子凉拌一盘，凉拌猪耳朵一盘、凉粉凉拌一盘、炒灌肠一盘、炒虾尾一盘等凉热菜。一个苹果被分切成几瓣撒了白糖做成一盘甜品；油炸花生米、核桃、大红枣等小吃也一应俱全。还有其他粉条炒肉、芹菜炒肉等家常菜摆满了餐桌。
等到酒菜上桌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他们谈笑风生，分享着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忧愁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幸福和喜悦萦绕在心间。厨房经过一番精心打理后，灶台上巍然矗立着一座枣山，旁边恭敬地摆放着一碗五谷杂粮，象征着丰收与富足。随着夜幕低垂，家中的老者逐一拉亮了各屋的灯盏，连同门外的路灯，将整个小院照得亮如白昼。随后，他满怀虔诚地走向财神、门神、灶王爷等众神的神位前，焚香表、叩响头，又插香作揖，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对神灵的敬畏之心。
此时，四周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犹如新年的序曲，响彻云霄。各色烟花在村子的四周腾空而起，红的如火、粉的似霞、绿的像玉，将原本漆黑的夜空装点得五彩斑斓，璀璨夺目。
老张儿子也急忙拿出自家鞭炮烟花。鞭炮声声，烟花绚烂，一家人沉浸在这欢乐的氛围中。过了一会儿，鞭炮声渐渐平息，烟花也慢慢落幕。大家重新回到屋里，围坐在早已摆满佳肴的餐桌旁。儿子和儿媳端起酒杯，恭敬地给二老敬酒。礼毕，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美味佳肴，喝着香醇的酒水饮料，观看着热闹的春晚节目。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十二点左右。张老二再次起身焚香、放鞭炮，为新年祈福。由于老两口年事已高，不久便抵挡不住困意，与周公相会去了。而大栓小两口则坚守在电视机前守岁，据说这样能帮父母延年益寿。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带来新的一年的希望与活力。一家人早早起床，到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后，便开始给父母拜年。大栓双手抱拳弯腰作揖，口中说道：“大，康乾！”或是“妈，康乾！”这是当地的拜年习俗，寓意着健康长寿、吉祥如意。女人则只需问候即可。老两口笑着回应道：“你们也轻松快乐。”
虎头虎脑的小孙子跑到爷爷奶奶面前磕头拜年，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钞票递给孙子作为压岁钱。本来按照习俗大栓两口子也应该给二老磕头拜年，但老张头觉得自己还年轻力壮，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礼数，因此拒绝了他们的磕头请求。他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和过于隆重的仪式，觉得那样反而失去了拜年的本意。
早饭过后，一家人开始包饺子、炝粉汤。粉汤是由凉粉、粉条、豆腐、丸子等多种食材烩制而成的美味佳肴，味道以酸咸和酸辣为主，与饺子搭配在一起吃别有一番风味。大栓媳妇第一个吃到了包有钢镚儿的饺子，急得孩子直哭。她悄悄地将钢镚儿塞回另一个饺子里给了儿子，孩子吃到后高兴得手舞足蹈。
吃完早饭后，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山砍柴捡柴去了。吴起有个讲究：正月初一要迎财神。他们提前咨询了当地的艺人（阴阳先生或巫神），得知了财神的方位后便举家出动前往那个方向砍柴捡柴，祈求新的一年能够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初二初三则是出门拜年的日子。大栓背着猪蹄、提着好烟好酒携妻带子向岳父家出发。路上遇到熟人便作揖问候一番然后继续前行。媳妇在一旁打趣道：“你就不能说得好听点儿？说你爸他老人家多亲切啊！”大栓嘿嘿一笑辩解道：“本来就是老丈人嘛！我又没说错！”媳妇闻言瞪了他一眼假装生气不再理他。
初五是送穷祈福的日子。一家人早早起床拿着前一天剪好的纸人儿提着自家的垃圾一路上放着电光炮走得远远的，将垃圾和纸人扔得远远的，仿佛真的能将贫穷送走将福气祈求回来似的。
初七是人节（也叫人七日）。据说过年期间人魂和鬼魂是混杂在一起的而初七这一天则是人鬼分离的时刻。因此这一天家里人不许外出晚上还要举行叫魂仪式。被叫魂者留在家里，叫魂者手持擀杖携带着被叫魂者的红色衣服，在院子和大门外转一圈边走边呼唤着被叫魂者的名字，其他人则应答着“回来了”。回到家里叫魂者在被叫魂者头上念念有词，说一些祈求平安吉祥的话语。
就这样，一家人按照传统习俗度过了一个热闹而又充满意义的春节。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里他们共同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希望与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