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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李慧

敲下这个题目的时候，窗外正阳光浓烈恰似小阳春，而节气即将冬至。

冬天最好的样子，总以为在晨起的霜露凝结里，行人口鼻喷出团团白气，把自己裹在行色匆匆里，人人都成了调皮的魔术师。正午阳光和暖，蓝天空旷澄澈，最宜负暄，择背风处让阳光泼洒下来，犹如儿时卧在母亲怀中，恍如初春。到了夜里，温暖的屋里引着了碳炉，开水噗噗，茶香若有似无，听北风持哨在窗外徘徊，纤手破新橙。冷冽清肃又时时和暖，让人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冬天。

天空这时候最为清爽，除非彤云密布，要酝酿一场初雪。大部分时候，北方地区的冬天，总是碧蓝晴空，偶有云团，也飞快地变幻着形状迅速溜走，赶着赴约似的。这样晴好的白天，脱胎于清寒而冷冽的早晨。

四周橙红的云霞尚如云被包裹襁褓中的婴儿般，把青黛色的秦岭包裹在一片混沌中时，秦岭蜿蜒成一条曲线，静静地露出藏青色的剪影。太阳躲在秦岭身后，正在酝酿一场盛大出行，需要预备隆重的仪仗，于是，这等待就格外漫长。平原地区的鸡已经叫过了三遍，鸡叫声把村庄从夜梦中拉扯出来，村庄便像巨兽般慢慢苏醒，露出棱角分明的模糊身影。云霞慢慢浮上地平线，成为大地泼洒出的显影液，让万物在这辽阔的大地上逐步显出影来。村庄、树木、庄稼，在大地这张巨大的底片上渐次清晰、立体，人间渐渐苏醒。

大地早已上冻。草木凋零，木叶脱尽。暖阳初升，发出清冷的晨光。冬小麦油绿的叶片上凝结着白霜，泛着点点清莹的白光。细碎的霜花，轻轻挂在枯草和麦叶上，积成薄薄的一层碎银屑，层层叠叠，叠出一个洁净清寒的世界。那铺了衰草枯枝的田间小路，也匀匀地撒上一层任意形状的霜花，背负着一路雪白延伸向远方。连屋顶都薄施浅白，这样一个纯洁阒寂的世界，是梦想中诗的世界，使人不忍踏足，更不忍搅扰。

静默肃立，让寒意轻轻围拢来，落在手心、脸上，握了一把新雪般，天地澄明，身心洁净。

当浓霜慢慢消解，那针状、花状、几何状的霜花变得酥软，不再成其形状时，和暖硕大的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冬日暖阳总是有如肥润的中年，温暖又不失可爱。

穿上厚厚的冬装，带着整套的茶具，躲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背倚枯黄的山梁，泡一壶茶，让沉睡一夜的太阳徐徐吐出的光和热，把周身晒暖。热茶啜进肚腹，如同把阳光一同品饮，整个人都热热的要冒出汗来。带了几个冻柿子，是那种老品种柿树结出的火罐柿子。小小的，比鸡蛋还要小一些，却通体火红，像一颗颗圆润的火团。秋天里，趁着火罐柿子成熟变软，放进冷冻室里冻成冰疙瘩。头一天夜里取了出来，这会儿刚刚变软，柿心里还带着些许清寒。轻轻咬破柿尖儿，薄而透明的柿皮就裂了一个小口子，火红的蜜汁缓缓流到口腔，浓稠清甜，柿心里的那点清寒也成了爽利的熨帖。在口腔里用舌头轻轻卷舔柿核上那轻薄的一点果肉，薄薄的筋道是一颗柿子留给人最后的口齿记忆。吐出琥珀般的核来，种子晶莹透亮，似乎能发出芽来。

晒着山坳里的暖阳，茶壶里的茶水温在温茶器上，微红烛火被阳光吞掉了般，若隐若现，茶水总是微烫，那周身的热便一直都在。这样的暖，连想说的话都睡意阑珊。

晒足了太阳，整个人都发散着阳光的气息，心房角落里的潮冷也一如日上三竿下的点点晨霜，在暖阳中悄悄化去。

冬天的太阳总是懒洋洋的，不耐烦当值似的。四点一过，山坳里，便有了寒意。太阳依旧发着刺目的白光，热度却一点点散佚了。有了一点风。风里带着寒意，带走了周身积攒的微热。躲进车子里，隔着窗玻璃看着不远处大山褶皱里的积雪，如水墨画，衬托出山梁的高大险峻。只一会儿，四周便暗下来，似乎有看不见的手拉下了夜幕，四野模糊起来，太阳加快了落山的脚步。只三五分钟，太阳就已沉没，只留一抹渐变的红晕挂在山顶。那是晨阳初升时的太阳护卫，此刻正匆忙收尾。当最后的护卫也离开了天边，山野便隐没在漆黑一片中。长庚星一闪一闪的，眨巴着明亮的眼，默默挂在天鹅绒般的黑蓝色幕布上。

哦，原来长庚星才是那双拉上夜幕的手。

长庚星落在了家家窗户上，万家灯火便温暖璀璨起来。高大的楼房黑黢黢的，点点灯光从各家窗口透出来，犹如万星同亮。引了碳炉，木炭火星哔剥，火苗跳跃，用砂铫煮了水，静静地等待水开。绿植昂扬，满屋和暖，龟背竹和散尾葵在这虚拟的春天里，使劲儿伸展枝叶，透出盎然春意。蟹爪兰萌出小米粒大的花芽，像极了刚长牙的婴孩刚刚顶出的奶牙。砂铫盖子清脆地跳着，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泡一盏白茶，静静地在氤氲的药香气中品饮慢啜。焚一支檀香，静静坐着。盘子里恰好有新到的脐橙，慢慢剥了，在皮肉紧致的剥离中，橙子清新微苦的气息伴着点点纷飞的汁液扩散开来，让人心神安定。换下砂铫，置了烤网，烤几枚花生、几颗板栗，火色慢慢爬上果壳，在那麻色或栗色的外壳上，留下火的形状，似乎那里有一只手，在果壳上作画。偶有栗子壳“噗”地爆开，栗子开着的小口里便散发出微微的栗香。花生被画上了褐色花纹，只需轻轻一捻，酥脆的果壳便瞬间粉碎，露出猩红的果实。

要是下雪就好了。看着窗外雪花漫天飞舞，大地万物逐渐被大雪覆盖，天地一色，万物蒙白。每年初雪，都是要庆祝一番的。就着窗外的飞雪，在阳台的一角布上喜爱的菜蔬肉果，涮一顿火锅，在一杯红酒中微醺。窗外风雪正盛，屋里热气腾腾，连雪花也飘散得醉熏熏的。

就这样静静地过着一个冬天。朋友说，能够在冬天里寻找快乐的人，生命会延长四分之一。深以为然。

2024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