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同事相约出去走走,寻一处安静又宜人的地方。驱车边走边寻,可能是轻车熟路,头车就把大家带到了焦岱镇附近的山窝窝里。
纵目一望,还不错——南边,黛青色的终南山一道屏障似的耸立着,东西两边都是屋舍俨然的村落人家,北边不远的土坡上,田间地头,是稀稀落落的杂树,有些还披着灰青色或青黄色的外衣,土黄的坡地,零星地站立了几棵柿树,像着红装的村姑分散在地头。蓝天、赭黄的土地,整个北坡,似斜倚在天地间的一幅国画,恬淡而自然。
不等车在山窝腹地的路边停稳,禁不住柿色诱人,就深一脚浅一脚穿过闲置的田地向山坡走去。深秋时分,柿叶已经落尽,枝干伸向碧蓝的天空,枝头杈间挂满了橙红色的柿子,柿子不大,浑圆而繁密,小灯笼似的缀挂着,拽弯了不少的细枝。有雀鸟栖息在树梢,守候它们的家园与美餐,听到人语,从枝头不情愿地飞离,鸣叫着,对不速之客似乎很有意见,振翅飞向村北头高处的那棵更耀眼的柿树。
“这么好的柿子,怎么没人摘呢?”“是不是等风霜一染,会更甜溜。”大家很纳闷,猜测着。
“什么呀?刚才,我停车下来问路,顺便拍路边的柿子,问指路的老者柿子怎么没人摘,你们猜那人咋回答——‘谁摘?不够功夫钱!再说,摘下来谁吃,孩子现在都不吃。’”
听着同事的对话,再去看山坡上那一幅画——“林红柿子繁”,不免怜惜那一树繁密,心中也涌动些许不平之气。
柿树经冬的蓄积,春天开枝散叶,绽放出有棱有角的柿花,淡黄的花儿褪落后,绿玛瑙似的小柿子蛋就坐落在花壳里,随夏天烈日火热般成长,在金风玉露中慢慢换了妆容。一路走来,柿树没有辜负日月之精华,没有辜负天地之灵气,年轮圈出圆圆的足迹,将满腔赤诚挂枝头。一天更比一天红,可只有白尾巴灰喜鹊期待守候它们,田地主人对它们视而不见,爱理不理,任凭满树柿子泼洒深秋的浓情蜜意,田地里一树灯笼,竟无人理会与赏顾。人们的无视辜负了柿树四季熬出的心血,落寞成为它们脸皮薄薄的早霜,真不知道它们一岁一枯荣为谁鲜艳为谁红……
株株柿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来赏顾,门前冷落的境遇竟还不如碧野《天山景物记》里的野果子沟。野果子沟“春天繁花开遍峡谷,秋天果实压满山腰”,之所以如此,是因“这种野果子沟往往不为人们所发现”。碧野发现了,通过《天山景物记》的发表布告天下,不少人被天山深处长满野苹果,连绵五百里的野果子沟所吸引,纷纷前往新疆寻找那藏在深闺里的宝藏。去看那春天花开五百里的鲜艳,去看那五百里成熟无人采的硕果。有人说,即使错过花期,无缘累累秋天,哪怕扶着雕枯的老苹果树,脚踩“堆积了几丈厚的野苹果泥”走完五百里长沟也行。而有捷足先登者,“已经开始计划在沟里建立酿酒厂,把野苹果酿造成芬芳的美酒,让这大自然的珍品化成人们的佳酿,增进人们的健康。”相比之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特别珍惜大自然的馈赠与恩赐,生在深山的野果子沟确实要比如今长在人们眼眉前的柿子树幸运得多。
如今的人们是不是见得多了,就不怎么待见家门口的大地母亲的心血了?固然南来北往的迅捷物流,极大丰富了人们生活的货架,不断满足人们喜欢尝鲜的味蕾,但柿子有柿子甜润的口感,这是刺鼻的榴莲果、紫红的火龙果、甜腻的菠萝蜜不能取代的。龙眼不能比其大,牛油果不能堪比其容颜。柿树被漠视,真让人有不平之气。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北方的苹果、梨有是有,但不是作为经济作物广泛种植。小时候的我们没有什么水果吃。柿子树比苹果、梨更多一些,寻常百姓家门前院落都会栽种。不去追究有无偷折柿子的历史,相信不少人都有捡落果的经历。所谓落果就是没有成熟而掉落的果子。记得家里前院有一棵柿树,树不大,结的柿子不多。而斜对着的赵家三婆门前有三棵大柿树,坐南朝北的房屋,院子也没有特别的院门,小孩就是柿树下的常客。当然不是来折人家的柿子,落柿才是小孩子的最爱。白天能否拣到靠运气。晚上柿子好像并不入睡而在潜滋暗长。也不知是夏天干旱呢,还是树的营养分配不均衡,有些柿子青青的就告别母体,与蒂把脱离。有的落到地毫发未损,有的会摔裂,伤处渗出柿子汁液。要拣到完好的柿子,必须赶在别的小孩之前起大早,天麻麻黑时,弯着腰在树下不用寻找,就可以捡到不少。衣服口袋装不下,就用衣襟撩起来。回家后,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棉絮里最好。四五天功夫,落柿子就变成青黄色,变软了,撕个口子一吮吸,蜜甜蜜甜的。若性急,时间没放够,急着吃,会略带一些涩味。
柿子熟了,习惯称软了或空了(中间没有生硬的核块),采收柿子不能等它软在枝头。软了,就是熟透了,说不准什么时刻一滩柿泥就啪叽摔在地面,要么它就成为鸟儿天然的蜜罐。所以过去柿子橙红后,人们是用竹竿夹柿子提前下树的。夹下后,富平人会把柿子挂成排挂成串,日晒霜化来做柿饼。通常的吃法,坐等柿子放软放空,这就是所谓的专拣软柿子吃。而另一种方法就是暖柿子——把批量柿子放在水锅里煮。煮好之后,柿子硬度没有变化,成色也变不了多少,柿味由涩变甜了,这是吃甜脆的硬柿子。在家乡,过去有舅家给外甥送柿子的习俗——在女儿女婿带着外孙给娘家老人送月饼后不久,礼尚往来,舅家婆、舅家爷或舅舅会在九月九前后手挽个竹篮,里面装盛十二或二十四个大大的硬柿子送到出嫁的姑娘家,与上半年端午送粽子遥相呼应。送柿子送双数,送去的应该是生活美好的期望。
临潼以盛产火晶柿子著名。十里不同俗,不知临潼有没有这个讲究。若有,相信还有火红的祝福。在如今琳琅满目的水果摊位上,色红似火,晶莹透亮的火晶柿子虽不是水果贵族,但人们的味蕾怎能不好它的清甜爽口呢?以前,有一位年长的临潼籍同事,他告诉我们,在临潼吃火晶柿子,不是先付钱再吃,而是吃了之后才付钱。买柿子的人吃够之后,卖主去数吃者脚下的柿子蒂来计数,多一个少一个的,都是乡里乡亲,谁在乎呢!
陕西富平不盛产柿子,但以柿饼闻名天下,现在多称中国富平。我以为富平人只做柿饼吃,同事告诉,他也有拣落柿吃的童年。不过,他卖关子似的,说有一种吃法,绝对是他们的专利——深冬,在室外放的板板柿子已熟透,柿汁冰凉甜腻。把大麦在锅里炒熟,在案板上压成粉末,再把熟透的柿子去皮,柿肉柿汁与大麦粉末搅拌在一起,二者深度融合,冰凉的柿汁粘着细细的大麦粉末,甜甜的一入口,嚼着咽着,那种感觉,似乎人生也就这口了。同事讲着,嫉妒得我直责怪他怎么不早说呢!听说东北有铁皮柿子,这让我又记起烤柿子吃的记忆,淡淡的焦味在,只是方法有些模糊了……
吃,会吃出一种文化,吃柿子绝对也不例外。更何况,挂满枝头的柿子早早入了国画,人们很是喜欢那红彤彤的色彩与意味深长的谐音——事事如意!
不管节奏有多快,生活多富有,那一树的柿意可不宜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