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雄鹰

作者:肖鹏 2024-01-12 09:48:50 来源:城市经济导报

海拔5000多米的西藏扎达县境内,李浩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两腿无力,上楼梯如同前几年登华山的感觉。不过,心情好了许多。

工作多年,李浩养成事事追求完美的习惯,即使别人不关心的小事,他也花费心思去雕琢,生怕被人挑出毛病。领导赞美他工作标准高,同事和部属却说闲话,埋怨苛刻。近期,他有些焦虑,近乎一种癫狂,只有工作得到认可,才能安稳入睡,别人议论鸡毛蒜皮的事,也常令他不安。

妻子忧虑,劝导说,哪能事事较真,出去散散心,别憋出病。

西藏扎达县,紧靠国界有个地名叫波林三多。李浩细看地图,终于发现这个生疏而不令人关注的小地方,对要好的同事何俊说:“请假陪我去转转,费用不用你出。”

7月下旬,扎达县的天蓝得纯粹和透彻,不见半片云,仿佛天空就在眼前几百米处,细看又觉得深不可测。不远处的山体,大都戴着白帽,系着黄绿色草裙,蹲坐在野花点缀的溪水旁,身上披挂一年四季。

藏羚羊,悠闲吃草,偶尔抬头,竖起耳朵,摇动尾巴,观望行驶车辆,不等李浩为它们拍张照片,又把头埋进草里。几只非常稀有的藏盘羊,站在山坡上,硕大而螺旋状的角,带着一副不可侵犯的霸气,居高临下望一眼需拐七十多个弯才能到达眼前的车辆,轻蔑转身,边吃草,边慢悠悠向更高处走去。

李浩驾驶租用的越野车,心情舒畅,冲昏昏欲睡的何俊说:“景色美而荒凉,缺乏生机,没有绿色给人震撼。”

何俊双手按住似乎要从眼眶蹦出来的眼珠,吸着自备氧气,痛苦地躺在后座,生气说:“行了,别犯老毛病,咱们到这里修身养性,不要吹毛求疵。”

李浩不理会,自言自语道:“哎,这些野生动物,行动太散漫,遇到天敌,怎么活呀。”

何俊躺在后座,嘴角微微咧动一下,懒得答理。

几匹野驴,受到惊吓,向前猛跑,身影矫健,红棕色的背部在阳光下闪着光亮。跑出不远,停下回望,待车子靠近,复又向前快跑,再停下,如此反复,好像与车辆赛跑。

李浩心中憋着闷气,加大油门,嘴里嘟囔:“我就不信,还赢不了几头驴。”直到超过领头的野驴,嘴角才有了笑意,心里舒坦。

何俊冷笑说:“和驴子较什么劲,我作出最终裁判,你第一,驴子第二。”

车到山顶,顺着山脊向下望,两个小湖特别显眼,没有名称。她们镶嵌在黄绿色的草丛中,发出蓝宝石般光泽,太阳映在其中,如高加索少女的眼睛。

何俊打趣说,这么美的湖,没理由苛求吧。李浩却手拍大腿,反驳道:“湖边修一圈木桥,桥外侧安装米色灯光,岂不更梦幻。”

何俊打断李浩,不满地瞪一眼,冲着小湖说:“有些人,即使见到天上嫦娥,也不满意。”

车辆行驶到道路尽头,呈现一大片戈壁,只有低矮的零星草,稀稀拉拉。李浩没有迟疑,把车拐进有车痕的地方。此时,蓝色天幕下,太阳蹲坐在山顶,慢慢向山后滑落。一丝不安慢慢袭来,李浩思索,野狼出没的夜晚,该在哪里过夜,遇到险情,如何求救。

何俊抱怨,不该草率深入生疏荒漠。两人相互指责将升级为绝望时,不由同时笑出声。

前方两山之间有个土黄色破烂帐篷,一个头戴棉帽,穿身脏兮兮衣服的中年男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被紫外线照射的黑红脸庞,不易辨别其五官。他瞪起警惕的眼神,用绕口的汉语质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地方?”

李浩忙下车解释。他脸上肌肉开始松驰,舒展,并笑出褶皱,用不太流利的汉语介绍,他叫拉增,是当地一名护边民兵。

拉增热情邀两人进到帐篷并留宿。极其简单的生活物品,杂乱堆放在帐篷里。李浩心情复杂,露出迫不得已的表情,慢腾腾从车上取下行李,细心用塑料布盖好。

夜晚,气温接近零度。简单吃过温水泡方便面后,李浩突然发现,在缺失一切文明特征的荒野,自己竟不知该干什么,只能穿起大衣,聊天想心事,仰头看月亮,数星星。

从拉增口中得知,为防止私自出境和印度边民进入,国家在波林三多设了检查站,平时由民兵把守。拉增一人已守边三个多月,每月送一次生活用品,他几乎一个月见一次人,今天意外见到李浩与何俊,警惕又高兴。

不知过了多久,“嗷呜,嗷呜”嚎叫声,从东南方传来,给夜晚增加了生机,同时也带来恐惧。声音从远到近,由小变大。李浩愣神片刻,从马扎上弹起,快速走到拉增跟前。何俊也掂起马扎,向拉增靠拢。

“野狼,应该有两只。”拉增不慌不忙,轻声而肯定说。

李浩与何俊不知如何应答。

“野狼嗅到生人味,专程过来看望。”拉增言语平淡,却让李浩和何俊惊出冷汗。

拉增起身,向东南方望了望,拉两人进到帐篷,把四周扎紧,摸索防身工具。

两只野狼小碎步跑来,用爪子扒拉帐篷,发出刺啦刺啦声响。李浩把头埋进大衣领,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野狼绕帐篷转了几圈,尔后一前一后,跳上去,蹲坐着,连续发出示威夹带呼唤的嚎叫。怱又从帐篷跳下,用爪子撕扯帐篷结合处。三人各拿一根防身工具,站在帐篷里,大气不敢出。

顺着缝隙,李浩看到四个上下移动的绿光,头发竖立,感到气憋,想起自己的追求和可预期的美好前程,心中生出不甘和悲凉。

僵持大约两个小时,野狼终于离去。李浩在被窝里一直坐到天亮。

“前段时间,一只独狼经常光顾这里,我扔出一点牦牛肉,它就走了,昨晚来了两只,可能是一对狼夫妇。”拉增说。

“你不怕吗?”李浩问。

“开始怕,后来不怕了,狼来了,我还有个伴。有时,狼在外面转悠,我扔给它一些剩饭,继续在帐篷里睡觉,互不干扰。昨晚来两只狼,我心里没底。”拉增说话的语气仍旧不急不慢。

不待拉增说完,李浩嘴里蹦出句:“这地方,真是条件太恶劣了。”何俊与他对视一眼,看向拉增,一幅苦笑。拉增显得从容,淡淡说:“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活法,我并不觉得恶劣,有时心里还美滋滋的。”

李浩笑了笑,直视拉增,追问:“在这,一个月你能挣多少钱?凭什么美滋滋?”

“2000多元,够花了。”拉增笑道。李浩与何俊都投去不信任的眼光。

何俊打趣说,给他两万,也不愿待在这儿。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作为民兵,肩上担着国家的使命呢。”拉增拍拍自己的肩膀说。

何俊低下头。

几人熟悉后,拉增慢声说:“这里虽然偏远和荒凉,可地下有黄金,我亲眼看见勘探队来过。雪水冲刷后,如果机遇好,能在旁边沟里碰到上亿年前的化石。”李浩与何俊顿时来了兴致,不顾高原反应,沿着拉增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冲沟里铺满大大小小石头,融化的雪水,如井水般清澈,浅浅没过小石块,静静流淌。水中没有鱼,也没有水草,看不到一个生物。

但李俊的耳旁猛地响起拉增的提醒:“但这些宝贝石头都是国家的财富,我的责任里也有要保护好这些宝贝的职责呢。”

此刻,在李俊的眼前,这位不起眼的中年汉子拉增,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他觉着拉增就是青藏高原上的雄鹰。

责任编辑:刘静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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