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儒畅谈长安唐诗之旅
“只要诗在，长安就会在”。近日热映电影《长安三万里》，再度点燃了观众心中的“长安热”与“唐诗热”。电影结尾这句意蕴深长的话，让观众感受到血脉贲张的诗歌力量时，也让人对千年之前的大唐长安心驰神往。
长安这两个字就是最大的IP
一部充满长安、唐诗元素的电影，却与西安关联不大，个中可供解读探讨的问题发人深省。
资深媒体人曾世湘对于《长安三万里》的评价是“中等偏上的好电影”，他认为这部电影热映的原因在于，能给观众带来共情或者共鸣感。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事实上，梳理之后不难发现，《长安三万里》成功的背后，关键在于优秀的幕后操盘团队。这部电影由追光动画出品，其背后掌舵人王微，此前是土豆网的老板。在土豆网被优酷收购，优酷又被阿里收购之后，也就意味着这部电影的投资方是阿里：雄厚的财力，加上宽松的创作环境，顶尖的创作团队足以保证一部好电影的出炉。
曾世湘将这部电影的成功归纳为两大原因：一方面虽然这部电影是部动画片，但电影的受众范围很广，家长可以看，小孩也能来看，专业人士也乐于看，剧情结构大体上经得起推究；另一方面，符合目前文化主旋律，主打“文化自信”塑造，契合到这一点上，所以能取得口碑与票房双赢的成绩。
《这样好读的历史：盛世大唐》历史作者李凤阳，长期致力于西安人文古迹的深度挖掘与解析著作。在他看来，电影《长安三万里》从技术上来讲，确实技术酷炫，画面绚烂，但剧情包括时间线稍显紊乱。“李白与高适，据我所知历史上他们两个人实际上就见了一次。高适、李白、杜甫在天宝三年的梁宋之游是三人交往的一件盛事,三个人历史上相见是在洛阳，并不是电影中描述的长安，所以在网上这也让很多洛阳人不开心。”在历史作家李凤阳严苛的审视中，这部电影在诸多方面还是未能尽善尽美。跟长安有关的诗很多，从文化和文学的角度来讲，电影中唐诗的选择不够精细、贴切；城市布局这些场景，还原得虽说相对符合历史，但没有表现大明宫、兴庆宫、太极宫三大宫殿，以致于电影给人的“长安印象”并不太深刻。
那么，《长安三万里》热映引发的唐诗与长安的热潮，对于西安挖掘唐诗资源，打造城市IP，有哪些启示？
“唐诗IP，按理来说，在西安这是独一无二的资源。在别的地方，他肯定是没有这个东西的，但是咱们西安做不出来。要补课，一方面一定要有好的创作团队。其实从整体来说，咱们西安其实有好的团队，但是却没有一个好的项目，把它能集中到一起。但是，不是说没有人才，目前亟需做的是，需要更深度的、更深层次的挖掘。”曾世湘从电影市场的维度思考，还认为打造IP的时候一定要更多地跟市场结合，或者说与普通观众、人民群众更多地结合。观众的需要是求新求变。比如电影《长安三万里》，虽然现代人看不到唐代长安城，但是在动画片里面，能看到恢弘气派的长安城，这就是勾起人们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对于挖掘唐诗资源，他的观点更为犀利：所有的电影，你能看到电影上映，它都是属于商业行为。在西安这个地方，总是有个误区，学者的回答永远觉得研究得不够。这或许是实话，但问题在于，理论研究的受众只能是高校的学生或者做相关理论研究的人，大多数老百姓或者电影观众们是看不到的。电影本身是一种流行文化，这个东西或许很深，但是一定要做得很流行，大家都先来接受，接下来再来谈教育的问题。学院派不能跟市场脱节，符合市场的商业化运作，才能让大众真正喜欢。
作家李凤阳目前写作重点也是挖掘长安城跟唐诗的相关内容，这些针对大众的内容，先从孩子的角度入手。“比如写故宫的书，像阎崇年，出了《讲给孩子的故宫里的明清史》《故宫六百年》等童书、畅销书。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西安就没有人去写写‘大明宫里的唐诗’这种书籍？如果说要深入一点，可以写写里坊和唐诗的这种关系。很多大诗人，他们住在长安的哪个坊，这个坊里有什么故事，在里坊里面都写了哪些诗？这些西安人或者西安的学者责无旁贷、应当钻研的事，现在没有人做。北大的一个教授，领衔他的硕士生们在做长安里坊故事。这种学术研究，先有学术研究的成果，然后再创新转化成大众化的轻松产品。因为文学和历史，这个时候要交融在一起才能做得好。”
李凤阳建议，西安本土作家应当提高讲故事的能力，像马伯庸《长安十二时辰》这种建构故事的能力。更多的学者，得投入其中去挖掘故事，需要有这样一些作家去做挖掘的工作，才能转化成电影或者网剧的形式。看完电影《长安三万里》，李凤阳从电影院出来后感慨万千：这个电影深深地教育了我们——长安这两个字，就是最大的IP。
挖掘唐诗资源
要“走出去”而不是“关起门”来搞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霍有明，直指问题的关键：电影《长安三万里》以及《长安十二时辰》，这两部跟长安有关的大型影视剧出品方都不属于陕西。陕西，特别是西安，近水楼台先得月，应当思考如何大力挖掘唐诗资源？
据此他开出了“药方”：陕西尤其西安应当突破过去那种只重传统媒体宣传如歌舞、音乐、歌舞剧、诗墙、诗碑、诗灯、诗柱等的文化传播观念，要大力推动新型媒体宣传如电影、电视剧、网络等融媒体宣传的发展，因其不受地域性、现场性、实时性的限制和影响，其影响力要远远超过传统媒体的宣传。另外，在筹拍宣传相关唐诗资源的影视剧时，要采取“走出去”的办法，大力聘请国内各地的优秀演员和编导加盟，而不是“关起门”来搞。还可大胆引进外来的各种资金进行投资。再次，在宣传唐诗资源时，要充分利用陕西特别是西安本地的文化资源和地域资源。例如，天宝十一载，杜甫、高适、岑参及储光羲、薛据五人同登大雁塔唱和，从而令杜甫吟出“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的名句。又如，唐肃宗乾元元年，杜甫和贾至、王维、岑参四人在大明宫下朝后唱和，吟出了四首著名的大明宫“早朝”唱和诗。就是在这次唱和活动中，王维吟出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气象。再如，大慈恩寺的“雁塔题名”，使得白居易吟出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豪迈；新科进士的“曲江流饮”，使得刘沧唱出了“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的得意。作为西安人，这些本地的优质唐诗资源，我们在宣传时要充分挖掘和创新传播。
“特别是在利用新媒体宣传唐诗资源时，要充分发挥陕西省高校相关学科专家、教授的作用。中国唐代文学学会设在西北大学，《唐代文学研究》的刊物也兴办于西北大学。陕西有关方面在挖掘唐诗资源时，在编创唐诗资源的各类剧本和脚本时，要多虚心向陕西唐代文学方面的专家、教授请益。”霍有明建言社会各界在唐诗资源发掘上跨界合作。
“长安唐诗之旅”让唐诗扎根长安
南五台山脚下，长安区华家新村，茂林修竹掩映之中，一座白墙黛瓦的建筑格外引人注目——这里是“长安唐诗之旅”即将在今年十月份开启的白居易乐天国际文化艺术馆。事实上，该馆只是“长安唐诗之旅”唐诗版图上的一角。眼下，杜甫文化艺术馆、李商隐樊南故里文化艺术馆、杜牧纪念馆等唐代著名诗人在长安的纪念馆已经相继成立。王维终南诗歌艺术馆、王昌龄诗歌艺术馆也相继筹备成立。
杜甫文化艺术馆
太乙长安道“唐诗干书林”
杜甫广场
白居易乐天国际文化艺术馆
“长安唐诗之旅”，是由西安本地民间人士王渊平、王浩若发起的文化项目，意即将少陵原和樊川再到太乙长安道、终南山等与唐诗有关的地方，串联珍珠般连接起来。这些场馆均坐落在乡村院落间，由热爱唐诗文化的民间人士和企业家等出资筹建。这些走在挖掘唐诗文化之路上的探索者们以自己的一腔热情，擦拭着遗落在乡野之间那些唐代诗人身上的历史尘烟。
白居易乐天国际文化艺术馆馆长王安宁谈及建馆初衷，娓娓道来：“这和我在日本的游学经历有关，游历时我惊讶得发现，在日本有十二座寺庙里，居然敬奉着诗人白居易的塑像。白居易的思想，可以说是日本园林风格的灵魂。《白氏文集》在白居易六七十岁时传到日本，《池上篇》受到日本贵族的热捧，日本深受白居易审美思想影响，逐渐形成亲近自然，以师造化，自然之美的造园风格。”王安宁介绍，白居易在日本的园林思想、禅宗思想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在日本是奉若神明一般的思想家。日本的枯山水，诧寂风，幽玄等禅宗思想，正是来源于白居易的诗词。
王安宁将这座白居易的纪念馆，视为一种诗歌的普及，心灵的超越：当下的社会境遇下，面对困苦很多人就会躺平，甚至摆烂充满戾气，但是白居易诗歌及内心有一种乐天的自由精神，深谙苦乐一味，是活得通透的一个人。对生命、对人生的思考，在他的诗中都能体现。
房前屋后到处布满纱幔、雕刻，馆里馆外充满白居易的诗词。开馆之后还会与学校及相关单位，举办游学活动，随后还有“白居易乐天日本研学计划等跨国文化交流项目。王安宁对于挖掘唐诗文化信心满怀：“让唐诗扎根长安，甚至辐射全国，走向世界。为我们凭借诗词，为个人的下半场，为我们这群志同道合的人，为生命写下一段关于诗歌真善美的历史，为参与或者敬仰读诗之人，点燃生命的热情。为社会留下一种悲悯精神，为未来下一代，找到一个新的生命出口。”
唐诗剧场或可赋予唐诗不同文化样貌
著名作家和谷曾担任过舞剧《白鹿原》《长恨歌》的编剧，现在他也是“长安唐诗之旅”的文化顾问。“长安唐诗之旅”在规划中设想建立一个“唐诗剧场”，将唐诗与演艺结合起来，赋予唐诗以一种现代的文化样貌，这样的糅合令人耳目一新。“现在搞剧场的话，剧场需要经营，需要游客和观众。当地的居民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一个剧场。如果是常驻，难度比较大。如果是义工、志愿者，或者成立一个团体，类似于灵活一点儿的小分队，能够把一些舞蹈、演唱、朗诵这方面的人组织起来，以小分队的这种小剧组的形式先做，由易到难或许更现实。”和谷建议，把终南山下的这些唐代发生过的唐诗实景，制作一些系列的小视频，从小的方面切入，不必像《长恨歌》那样宏大，也能起到挖掘唐诗文化的作用。
“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它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诗歌保留在历史的记忆中，尤其是唐诗三百首的这种传播，就更能说明。对于这些诗人的生平，对于诗歌的理解也是这样的，它是一个多重的文化现象。西安，像是中华民族文化大树的根一样。几千年沉淀下它的历史文物很多。例如我看过“唐十八陵”，一些石雕也都裸露在苞谷地里，我感觉非常可惜。我也在南方的海南待过。你到南方去，随便有一个家族或者是出一个举人，那都会变成一个若干亩大的旅游胜地了。因为陕西这些东西太多而不稀缺，慢慢地就被人们所忽略了。”对于西安在唐诗挖掘方面的迟滞，和谷这样予以解读。
同时，他也建议，例如“长安唐诗之旅”，在操作上民间相对比较方便。通过民间的力量先做起来，撬动整个“唐诗之旅”，要紧抓当下的文化机遇。
打造西安“唐诗之都”文化名片任重道远
“做唐诗之路文化之旅，浙江走在了陕西的前面，西安应放下大唐首都的架子，虚心向浙江学习。不能让唐诗的薪火在长安这一片大地上消失，不能让具有世界诗歌高原之称的少陵原樊川蒙羞。”“长安唐诗之旅”负责人王浩若对此忧心如焚。
记者梳理资料发现，浙江省打造诗路文化带始于2018年，提出打造“四条诗路”，建设诗路文化带的决策部署。早在2019年，浙江省人民政府印发《浙江省诗路文化带发展规划的通知》，将浙江省诗路文化带发展规划纳入政府工作重点。提出“以诗串文”“以路串带”，绘就浙东唐诗之路、大运河诗路、钱塘江诗路、瓯江山水诗路“四条诗路”，作为浙江“十四五”时期着力推进的重点工程之一，打响“诗画浙江”金名片。此后2021年，浙江省再次发布《大运河诗路建设、钱塘江诗路建设、瓯江山水诗路建设三年行动计划（2021-2023）》，浙江正式启动三条诗路建设，加上之前启动的浙东唐诗之路，浙江省完成打造“四条诗路”，建设诗路文化带的部署。
值得注意的一项数据是，三年时间，三条诗路计划推进重点项目316项，三年投资1900亿元。
在《全唐诗》将近5万首诗中，提及“长安”的不下1400处。毋庸置疑，西安“唐诗之城”的名号是天赋异禀的独特资源。《全唐诗》中有大量涉及长安的内容，曲江、灞桥、雁塔、终南……这些在唐诗中熠熠生辉的地名，今天仍然频繁出现在西安人的日常生活中。古长安，是大唐都城；今西安，难道就没有资格成为“唐诗之城”、“唐诗之都”吗？
眼下，打造西安“唐诗之都”，事实上已经提上议程。此前，西安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院长王勇超曾建议，希望通过媒体宣传、建立完善唐代诗人纪念馆、做好代表性景点的唐诗资源开发利用、大力发展古都西安唐诗文化游等方式，打造西安“唐诗之都”文化名片。2021年《西安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对省十三届人大五次会议第116号建议的复函》中予以答复。其中提到，针对建立和完善相关纪念馆的建议，“十四五”期间，西安将进一步加大周秦汉唐历史文化的挖掘和展示，建设周秦汉唐主题博物馆，其中，隋唐博物馆将全面展示唐代长安历史文化，将唐诗文化作为重点专题展陈。针对做好西安唐诗文化资源开发利用的建议，西安市充分挖掘唐诗文化内涵，做到规划先行，结合正在编制的《西安市“十四五”文化和旅游发展规划》和计划开展的旅游资源的普查工作，将对唐诗的起源、特点、意义，对唐代的诗人、诗作和涉及的事件、地点以及挖掘和利用唐诗资源的途径、载体等进行一并研究，成果将吸收进规划和资源普查成果中，指导西安市“十四五”文旅发展的相关工作，特别是唐代历史文化的挖掘和展示工作。
此外，在“唐诗之都”的建设上，西安也在大步流星，踏歌而行。例如，大唐不夜城的“唐诗灯组”受到游客热捧；大雁塔下大唐不夜城里，“李白”随机遇到游客对诗，增添乐趣的同时，也将唐诗文化浸润人心；长安区太乙长安道绿意盎然，唐诗千书林以唐诗美韵传承传统文化；西安的一家文化公司别出心裁地开发立体书，融入“唐诗”与“长安”元素，乐乐趣世界经典立体书《大唐长安》，以立体纸艺和无数细节重新勾勒出大唐风华……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许，当“长安唐诗之旅”这样民间自发的唐诗挖掘行动唤起人们的热情与激情，在政府相关政策引导扶持下，以浙江等省份为参照，西安打造“唐诗之都”虽然任重道远，但也未来可期——毕竟穿越千年，长安依然在这里，唐诗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响遏行云。
“长安唐诗之旅”文化项目负责人，王浩若与王渊平言简意赅：挖掘抢救梳理文脉，这是造福千年的工程，也是我们这一代所谓的文化人肩负的沉甸甸的责任。
本报记者 魏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