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飞机降落时,透过舷窗,我真切地看到了闽南的山山水水,不由得心旌荡漾,一股欣喜油然而生。
这是我第一次到福建。福建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在我心中,它如梦一样神秘,让我充满向往。
在通往省会福州的路上,满目皆绿,一闪而过的各种草木仿佛婀娜多姿的少女,她们挥舞着修长而柔韧的双臂,热情地给我介绍着她们自己:我是榕树,我是毛竹,我是桑树,我是桂树……那个姹紫嫣红的花木说:我是凤凰花。
如果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当下的福建,是最恰贴不过了,它的变化之大让人叹为观止,耳目一新,它的绿色摄人心魄,引人入胜。这绿,是博大的绿,敦实的绿,养眼的绿,是桑田绿,神洲绿,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征服力。它们既厚重深邃,又青翠欲滴,还浪漫多姿,像一幅画,一首诗,一个梦,几乎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这片充满激情和生命力的土地,不仅生长青绿,更生长诗和浪漫。我不由得想起朱熹《春日》的诗句来: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我对绿色一向是偏爱和渴望的,这一切缘于我从军时的经历,经历有时能叠加一个人对所处环境和事物的认知浓度。
我曾经在戈壁沙漠、雪域高原上工作生活过三十多年,所处的环境大多是荒无人烟,寸草不生,虽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景象,但却缺少绿色,缺少生命,缺少温情。在这里,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孩子还要难。
那年植树季节,我带领连队战士在坚硬的沙砾地上挖了坑,浇上水,精心种了一排小白杨,希望它长成参天大树。谁知几天后,文书跑过来说:“指导员,不好了,咱们栽的树都死了。”说完竟像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哭声里是对绿色和生命的憧憬与不舍,他们需要绿,需要绿的鲜灵滋味犒劳自己孤寂干枯的心灵。
树死了,再栽;花枯了,再种。战士们在种下树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爱和希望种在沙漠里,一代接着一代干,终于把戈壁军营变成了一片绿洲,把江南秀色移到大漠上。在直线加方块的军营里,绿色的军装和绿色的植被浑成一体,生机盎然。
有了这段真实体验,我愈发觉得绿色的稀缺和珍贵,无论是荒漠高原,还是内陆湿地,有绿色的地方,便有爱和希望,便有青春和力量。只此青绿,来之不易,需要我们拼搏奋斗,也需要我们珍惜呵护。
由于行程紧促,我一直在赶路,但只要有空,我就要走在福州林荫道上,去享受林间的清凉,绿树的清爽,树影的斑驳,树林的幽深和密林的恬静,感知它们匀称清新的呼吸,触摸它们蓬勃健硕的身体,探笈它们生长成长的规律,倾听它们葳蕤葱茏的故事,常常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所到的几所大学,均是闽南绿色和美学的风向标。让森林走进校园,让校园融进森林,这是闽南人兴学办教的发展新理念。
环境育人,已深深浸入他们的骨髓血液。从芳草萋萋的福州大学,到如诗如画的闽江学院,到有山有水的三明学院,再到闽江之滨的泉州师范学院,一路走来,车马劳顿,但我没有一丝倦意。因为绿色和绿色的故事让我为之一振,浮想联翩,就会想起朱熹“物物皆有性,便皆有其理”的真知灼见来。
在三明学院,校园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榭,一山一水,已打上了文化和文明的标识。陪同的一位校领导告诉我:三明,是个神奇的沃土。八十年代中期,三明就以精神文明成效显著而闻名全国。三明三明,为了人民;三明三明,精神文明;三明三明,大放光明,时至今日,这一评语仍是大家了解三明,认知三明的符号和品牌。这文明的背后,是绿色发展理念的深入人心,薪火相传。
如果问生命是什么颜色,那一定是绿色。绿之美,人们都在追求。然而真正创造美的,一是伟大的人民,二是恢宏的时代。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这些参差披拂、一望无际的桑田绿,不正是闽南人咬定青山不放松所创造、所书写的奇迹和神话吗?
二
朱熹一生与福州结下了不解之缘。朱熹园便是朱熹亲手创建的第一所书院,也是朱熹福州讲学留下的遗迹之一。
以前对于朱熹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刻板的书本上,是那么地贫乏和肤浅,也是那么地抽象和玄虚。当我踏进朱熹园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地喜欢上朱熹。在九曲溪畔的绿荫深处,有座古色古香的圣贤学府,它就是朱熹园,又称武夷精舍,是其传道授业,著书立说的地方,被人称之为“武夷之奇观”。
穿过牌坊,我来到一座古朴典雅的院落里,映入眼帘的是大堂正门上方悬挂的“学达性天”匾额,细看是康熙帝所赐,足见精舍在当时社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背山面水处,端坐着的是朱熹塑像。他温文尔雅,目光睿智,似在沉思人生,又似在展望未来。传说他的右眼上方长了七颗黑痣,排列如北斗。
朱熹是孤独的。在这样的仙境里,他远离浮躁、回归自然,参禅悟道,静心养性,以平和淡泊之心,构建 “静中气象”,内化深邃的为学功夫,去著书立说、传道授业,努力寻找和开辟自己想要的人生,享受自己别样的孤独,继而打造“继往圣,开来学”的文化高地。
朱熹是守正的。“忠孝廉节”,是朱子学说的核心思想。 “集大成而绪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而立亿万世一定之规。”他讲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学生们学优出仕后忘却初心,而是要着力培养出德才兼备、廉洁正直的人才。这种思想,绵延八百多年,已成为中华民族的独特标识和精神基因。
朱熹是创新的。他一心读书穷理、著书讲学,建立了博大、缜密的理学思想,并著成了后世科举奉为圭臬的《四书章句集注》。当代著名学者蔡尚思留诗曰:“东周出孔丘,南宋有朱熹;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由此可见朱熹承前启后的思想成就。
在园中漫步,你能从沧桑古木中感悟历史的厚重,你能从质朴景致中领略昔日的盛况,你能从蝉鸣声中隐约听到朱子的抑扬顿挫和学子的朗朗书声。一切是那么的久远,一切又是那么的亲近。
一个时代文化的繁荣与发展,离不开深长思考和科学引领,面对新时代新使命,我们唯有坚守,唯有弘扬,唯有传承,唯有创新,必将迎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
离开了朱熹园,沿途的路一起一伏,我的心绪也一起一伏。目之所及,我强烈感受到中华优秀文化已融入闽南大地的山山水水中,己浸入人们的一举一动中,已成为内化于心,外化于形的东西,我可以和茶农一边品茗,一边谈朱子。
从沿途几所大学的校训中,我领略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无穷魅力和磁场。 福州大学的“明德至诚,博学远志”,闽江学院的“崇尚完美,追求卓越”,三明学院的“明德,明理,明志”,泉州学院的“善学如泉,正心至大”等,均能够从《朱子语类》中找到出处和答案,它倡导人们要明察事理,明了道理,躬身实践,学以致用。
倘若朱熹能活到今天,看到这盛世修文,丹青著史的景象,他一定会感到无比欣慰。